《史記》新本續校之《三代世系表》

 【一】《史記·三代世系表》原文：

太史公曰：五帝三代之記，尚矣。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，周以來乃頗可著。孔子因史文次《春秋》，紀元年，正時日月，蓋其詳哉。至於序《尚書》，則略無年月，或頗有，然多闕，不可録。故疑則傳疑，蓋其慎也。

余讀諜記，黃帝以來皆有年數。稽其歴譜諜終始五德之傳，古文咸不同，乖異。夫子之弗論次其年月，豈虛哉！於是以《五帝繫諜》、《尚書》集世紀黃帝以來訖共和爲《世表》。[1]

以上文字句讀，俱照錄今中華書局新點校本，但句讀或有未允，文字亦似有需校勘者。

〖今案〗

首先，“孔子因史文次春秋，紀元年，正時日月”這句話中的“日月”二字，當互倒。蓋歲（或年）、時、月、日，時段由長到短，是古人紀時的正常次序，故無先日後月的道理。這雖然沒有版本依據可以作證，但揆諸情理，乃必然之事。緣太史公所述，係“孔子因史文次《春秋》”之事，而“《春秋》者，魯史記之名也，記事者以事繫日，以日繫月，以月繫時，以時繫年，所以紀遠近、别同異也”[2]，其紀事的方式就重在時序這一點上。清人許桂林云“《穀梁傳》與《公羊傳》皆謂《春秋》書法以時月日爲例”[3]，爲此特撰著《春秋穀梁傳時月日書法釋例》一書，以闡釋其間蘊涵的微言大義。宋人葉適稱“孔子所以正時月日必取於《春秋》者”，講述的也正是這個道理[4]。校勘古籍，除了死對版本，更須覈之以學，驗之以理。

其次是“余讀諜記”的標點，若此讀法，當屬破句，應將“記”字屬下連讀，改讀爲“余讀諜，記黃帝以來皆有年數”。

明末汲古閣刻本

《史記索隱》

這是因爲“諜”是一種著述的體裁，而“諜記”則不是。此即下文所說《五帝繫諜》，也是“稽其歴譜諜終始五德之傳”句中的“曆譜諜”。後者“譜牒”連書，其義同也。《漢書·藝文志》在《數術略》“曆譜”類下所著錄的《帝王諸侯世譜》和《古來帝王年譜》[5]，就是此等貨色。唐人司馬貞撰著《史記索隱》，於《三代世系表》，就在“諜”字下讀斷，且謂“諜者，記系（世）諡之書”[6]，可知他在當年就是這樣的讀法。

2022年4月3日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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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《史記》（北京，中華書局，2014）卷一三《三代世系表》，頁623—624。

[2]晉杜預《春秋經傳集解》（上海，商務印書館，民國《四部叢刊初編》影印玉田蔣氏藏宋刊巾箱本）卷首杜氏序文，頁1a。

[3]清許桂林《春秋穀梁傳時月日書法釋例》（清道光二十五年原刻本）卷首《總論》，頁1a。

[4]宋葉適《水心先生文集》（上海，商務印書館，民國《四部叢刊初編》影印烏程劉氏嘉業堂藏明黎諒刊黑口本）卷一二前集《巽巖集序》，頁8a。

[5]《漢書》（北京，中華書局，1962）卷三〇《藝文志》，頁1766。

[6]唐司馬貞《史記索隱》（明末汲古閣刻本）卷五，頁1a。